在我幼小的记忆里,几乎每年都会有说书的光顾我们的小村,那时候在农村还没有什么可供社员们消遣的东西,甚至连个收音机都是稀罕物,所以唯一能给大家提供娱乐的就是那些走村串巷的说书人。
说书人都是按季节来的。在初夏,正是一年当中最美好的时节,不冷不热,小麦还正在开花授粉,而菜籽的颗粒还不够饱满,只有大麦已经开始泛黄,一串串的洋槐花开得闹嚷嚷的,到处都有忙碌的蜜蜂在飞来飞去;放蜂人和他的蜂箱都在村外的野地里宿着,好像只有一个简单的帐篷。我们小孩子不敢接近那地方,因为那些飞来飞去的蜜蜂,一不小心就蛰了人,痛得让人躺在地上直打滚。布谷鸟在高高的天上一边飞着,一边布谷——布谷——布谷地叫个不停;在麦子地里孕育后代的鹌鹑,也时不时的咕咕咕地叫着,此时的世界到处都充满着盎然生机。
说书人来了。
说书的地方都是选在集体的打麦场上,太阳一下山,吃饭早一点的已经搬了自家的小凳子先到了地方,抢一个往前一点的位子。我们这些小孩子听不懂,但喜欢热闹,好不容易有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,总喜欢几个小伙伴们在一起打闹嬉戏,往往因为我们的吵闹影响了大人们听书,就会遭到有些大人的呵斥,只好乖乖地回到各自父母的身边。那个时间还讲究政治挂帅,所以说书的一开始就先在书帽前加一句:
“说书不说书,先说一段毛主席语录:红军不怕远征难,万水千山只等闲。”
然后就开始按一定的节拍,用鼓槌敲一会儿他面前的小架子鼓,敲过以后蓦地一收手,就开始说书帽,或者是:上会书说到……就接着昨天的往下说。
我们小孩子不喜欢听他说,因为他的声音低沉、嘶哑,好像年代久远的青铜器;我们喜欢的声音,应该是像春天的小鸟歌唱般清脆的纯银声。我们喜欢听他唱,因为在说书中的过程中是必须加入一些唱段的,这些加入的唱段近似于小说创作中的心理描写,是为了烘托一种气氛。
“前五营,后五营,左五营,右五营,中间又加五营兵,五五二十五万兵;前面行哩是长枪队,后面跟哩是短刀兵;长枪队,短刀兵,寒光闪闪耀眼明。”
这些一唱完,就又开始说了。我们望着夜空中闪闪的星星发呆,突然有一个萤火虫朝这里飞来,我们开始兴奋起来,又有一只飞过来,我们总是睁着大大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些夜色中的小精灵,小小的心灵里为这个世界感到很神奇。我们总是在这种感觉里,幻想着外面精彩的世界……
当大人们在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,我们却在父母的怀抱里睡着了。
蓦然间我们被父母叫醒,原来今天的段子已经说完,大家都已经各自回家了。我们被父母牵着小手往家走,而我们却是一步一回头地去寻找夜空中提著灯笼飞来飞去的萤火虫。
又一个亦如童话般美丽的夜晚,在童年的时光里蹒跚着远去了。
忆及当年的许多光景,总有一些感动在里面。这种感动,是对幼年时美好生活的一种怀想;这种感动,让我在今天的生活里更懂得了人生的意义何在;这种感动,有一些忧伤在徜徉,也有一些行动在彷徨;这种感动,分明是对人生解读后的一种豁达和释然;这种感动,是风中颤抖的花蕊在轻轻的吟唱;这种感动,是让我心怀感恩的最恰当的理由;这种感动,有时就是让我泪流满面的凉飔,有一种执著的美。这种美,犹如一路流萤般“婉约”,润泽着我们干涸的心田。
在岁月的递嬗里,有多少的感动,就会有多少的收获。在流走的时光里,我们输掉的是青春的炫酷,赢得的却是成长后的感悟。
是一朵花,就真诚地在阳光下绽放出最美丽的笑容;是一片绿叶,就在风中唱出我们心底最动听的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