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: 深圳特区报网络版
在兰州,常常可以看到朝霞和晚霞,因为,霞光是阳光和云层、水汽、尘埃联合生产出来的,西北的气候,特别适合生产霞光。只有见过兰州的霞光,才算是“去过”兰州,只有见过一个地方那些近乎馈赠的景象,才算“去过”那个地方。
兰州晚霞 ◎ 韩松落 旅行作家尼佬,曾经和网友讨论过,怎样才算“去过”一个地方,他的结论是:“至少呆一个白天或歇一晚。路过当然不算。”在我看来,“去过”仍然可以分出许多层次,有浅度的“去过”,也有深度的“去过”,深度的“去过”里,应该有一条硬指标:是不是看见过一个地方的朝霞和晚霞。因为,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景象,只有在一个地方停留得足够久,才有可能遇到上天的馈赠。 在兰州,常常可以看到朝霞和晚霞,因为,霞光是阳光和云层、水汽、尘埃联合生产出来的,西北的气候,特别适合生产霞光。晴朗往往特别彻底,暴雨也经常猝不及防,干燥和湿润的对比来得非常强烈,霞光就在这种动荡里产生。它是戏剧化的、激烈的、大开大合的,是天空最暴烈的情绪表达。我在沿海地区生活过很久,从没看见过西北那样的霞光,因为那里常年水汽蒙蒙,阳光不够强烈,缺乏这种暴烈和戏剧性。 记忆里最美的霞光,是15岁时看到的,那时我读高二,每天要上晚自习,晚自习是晚上7点开始,而西北的夏天和秋天,太阳是8点半落山。那天,我们在教室里自习,起初的一个小时,什么都很正常,落日的光芒,金灿灿地洒进教室里,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,8点刚过,天空之上,似乎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了,晚霞开始变换各种颜色,金红、火红、淡粉、深棕、黑红、灰红,艳丽浓烈的云,翻江倒海一样地在天上翻滚,云层的缝隙里,金光像探照灯一样照下来。 起初,只有几个人发现了天空的异样,以为很快会过去,只是随意张望了几眼,但十几分钟后,天空各种颜色的翻滚越来越剧烈,似乎有一场战争在天上发生。我们全都涌到窗前去,又惊又喜地凝望,别的窗户里,也传来叽叽喳喳的语声,整座教学楼,慢慢喧闹起来。直到九点,天彻底黑下去,天地交接的地方,镶着一点熔岩一样的金红色,算是霞光存在过的最后一点证据。 后来,我再也没遇见过那种近乎礼遇的霞光。但一年四季,在这座霞光之城里,我们还是经常会因为天空的暴烈戏剧,涌到窗前去,每一次都和第一次看到时一样惊奇。 天空的戏剧,还要地上的事物与之配合,所以,兰州的最佳观霞点,应该是兰州以西五公里处的天斧沙宫,那是一个山谷,绵延十几公里的山谷里,遍布丹霞地貌。朝霞或者晚霞映照在红色和赭色的山崖上,应该是非常壮丽的,只是,我在那附近生活过好几年,却一次都没有遇到过,只在别人拍摄的照片上,看到过那种想象中的情景。 在这样霞光涌动的城市里生活过,才会明白兰州人性格的构成,那种幽暗和热烈共存,那种闷沌和激烈并具的性格,应该就是霞光、烈日、暴雨共同制造的吧。所以丹纳在他的《艺术哲学》里提出“地理性格”这样的说法,用一个地方山川河流的形态,空气的温度和湿度,为人们的性格做注解。 只有见过兰州的霞光,才算是“去过”兰州,只有见过一个地方那些近乎馈赠的景象,才算“去过”那个地方。在这个意义上,我只“去过”兰州,何等浅陋,又何等有幸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