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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与山水美在一起沈忠 摄 山水秀色入城来沈忠 摄 吴兆麟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,见过不少名山大川。然而当保护、开发洪江古商城的掘土机、推土机隆隆的机声传来的时候,我精神为之一振,顿时淌过远方游子脑际的是那方山水的流韵…… 十余年来清明回乡,每当祭拜先严之后,我常常驻足在古商城前。这季节绵绵的细雨很恼人,总是把天空调成一种迷蒙的雾状,令人触目虚渺,似梦似醒。怎么看,都觉得古商城如一孤独老人的雕像,蹲在沅、巫二水旁,肃穆庄重,紧缄其口,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沧桑感。但那满身斑驳的粉墙、皲裂的砖缝、歪斜的梁柱,依然使人感到现代经济在我国萌芽时期给他身上镂刻的悲壮与辉煌,任社会变更,时间冲刷,这些陈迹如“活化石”似的总是凝固不变。 在我尚小的年龄,有幸见到过他且行且远的背影。一条条青石板铺砌的街道两旁,列市如云,各色商品和本地土特产琳琅满目。也许是生意过于火爆,早已被烟熏火燎弄得昏暗的酒楼饭店,门上那类“飞觞醉月”的烫金匾额,依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招惹顾客,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。 令人刮目相看的是,如今沅江路内岸原有十余座建筑精美、气宇轩昂的会馆。每一会馆对应着一座水码头。水面上,沈从文老先生笔下描写过的“巨无霸”大船,排列成阵,近千名搬运工人,如蚁负山,若蚊荷石,将驰名中外的“洪油”和其他各色山货土产搬上船去。编排好的木排几乎盖满了宽阔的江面,且向下游方向断断续续延伸数千米,直到萝卜湾那片水域。待水涨之日,号子骤起,大小船只首尾相衔,与木排争相竞发,一路闯浪飙滩,沿沿而下,出洞庭,绝长江。那船上高挂的白帆,使人顿觉其间鼓荡着的是富商豪门十足的霸气…… 那年头,十余家桐油油号,自清末起,一直雄霸江苏镇江市场几十年,有的还远销到东南亚国家,就连美国的桐油市场也曾受到过冲击。难怪梁思成的高足、我国当今古建筑界大师罗哲文老先生挥笔赠予了洪江“中国第一古商城”的墨宝。 儿时的所见都过去了,连同“小南京”、“小重庆”的光环,都已沉淀于古商城的历史层面,任后人评说。 当保护、开发古商城的机声传来的时候,疏朗的月光投到了我家窗上,忽觉古商城紧闭的大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抖落了积满的尘埃,渐渐走来那位如雕像的老人。只见他欣喜于色,骨骼清峻,酷似一孤瘦的苍松立于缥缈的薄雾之中。他好像在对我说,古商城的历史文化,存在着的是对中华民族文化的丰富;消逝了的和未曾着手的,正是后辈子孙施展才干的空间!说完老人飘然而去。 我反复琢磨着老人的话。倏忽间,我的思绪起伏到了机声起处。 我又站在了古商城边。放眼望去,只见沅、巫二水分别从迷蒙的大山深处奔来,穿越过远古野火烧荒的土地,带着“五溪”故境传承的楚风古韵,一路歌舞,一路泛绿缀锦,将沿途所经的巉岩怪石,突兀山峰,林木芳草,田园农舍,全揽于清被碧浪中,在古商城前汇成了一种来自轮廓、色彩、运动的山水长卷。 这神奇的景象自然会展开在古商城沿河的长街。谁能料到它还闯入了古商城深处没有关门关窗的商店和人家,爬上超出屋脊日常晾晒衣被的“晒楼”。 山里的孩子没见过海。在“晒楼”上,我总以为是在岸边眺望宁静的大海。想象着满山堆绿叠彩的对岸,是否就是梦中的蓬莱、普陀?是否有四季不谢的花,八节长青的草?绿荫掩映处露出的一角檐翅,是否就是鹿鸣阶下,鹤舞庭前的仙居? 尽管是隆冬的傍晚,那景色仍显得毫不逊色,以致让我感到关门、关窗、下“晒楼”,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。怎么舍得下那番风光呢?在蔚蓝色天空的映衬下,光秃了的树桠在落日的余晖中燃烧,凋谢了的叶片如繁星点点,结满冰凌的枝条上绽放出洁白的雪花…… 渐渐长大了,我方怀疑在这山水间,究竟还藏匿了多少奇境妙景? 此时,我忽然感悟到古商城的作为受商道文化的支配,谁见过这里的富商巨贾开设的字号,有招人眼目的橱窗?他们讲究的是“良贾深藏若虚”的经商之道。这番讲究,竟将看不完的野景,岭上风光掩没到了荒烟蔓草间。 在一个名叫横岩的地方,我发现沅水放缓了飙滩涉险的脚步,像是形成了一湾碧波轻漾的湖水。清澈如露的湖水将两岸的南竹养蓄得一尘不染,青翠欲滴,严严实实地覆盖了一座座山坡。临水处宛如一个万竿钓鱼赛正在这里举行。一根根南竹弯下了腰伸向了水面,竹梢触及到水面,弄不清是竹梢在清风里嬉弄着水波,还是涌起的水波在亲吻着竹梢。当“钓竿”偶尔弹起时,只见斜阳里,那竹梢带起的水花如一尾闪着银辉的青鱼;掇一缕红霞,又像是在钓钩上挣扎着逃命的红鲤。 这情景也许渭水边的姜太公也会称羡。他太累了,那根钓竿竟在钓周文王这条大鱼;现在这里钓的是超凡脱俗、寄慨遥深的境界。他能不羡慕吗? 来到一座叫“天柱峰”的山脚,我又是另一番惊异。看到山遇水时,蕴涵的阳刚大气化着了一低头的温存;一路摇曳着翠裙的水遇到山时,竟也掩不住回身转秋眸的娇羞。他俩不遵父母之命,不听媒妁之言,全按自己的意志,相厮相守,相环相绕,从混沌初开直到如今,一直美在一起,这番恩爱必然还会延续下去,直到地老天荒。 与这万般缠绵相对应的则是古商城人劈波斩浪、不畏艰险的豪情。正是在山水相恋的对岸,一道上不见绝顶,下不见深渊的峭壁上,留下了纤绳磨出的一道道深深的纤痕。从这纤痕上不难看出,当年古商城的纤工们用血肉之躯搓成纤绳,拉着苦难,拉着悲壮,拉着满载下江货物逆水返港的“巨无霸”,如夸父般地追赶交织着美丽神话的太阳。发自肺腑的号子,伴和着远处的撬排号子,木榨榨油的撞击声,在山水间久久回响,震撼过多少人的心魄,让人感到风雨如磐,杜鹃啼血! 上海音乐学院的老院长贺绿汀老先生就曾不远千里,风尘仆仆地赶来采风。《沅江号子》的搜集整理,就煞费过他的心血。 在寻觅中,我还感受到在沅、巫二水的自然风光里,还饱含着善解人意的美。每到盛夏,经水波浸润过的河风会迅速带走地面的余热,让人们从户内走出,享受这惬意的时光。 此时,无论是古商城内,还是周边的村寨,人们三三两两地在河边,在桥头,在农舍的坪坝上,相聚相逢,不到夜深露冷是不会回到户内去的。 这是聒话聊天的最好时机。与祖父同辈的白发老人讲着许多历史上的壮烈故事;老祖母回忆着年轻时的梦花梦草;年轻的姑娘们在窃窃私语,透露着藏于心底的秘密。古商城和周边乡野中的众多传说、轶闻趣事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传播开来。 在网一面柔而暗的光网里,人们抬头所见的是繁密的星空,身边流萤在飞舞,邈远朦胧的星河在头顶横斜着,总觉得天和地,地和人,相距得极为近切,何况偶尔还有起自三更的渔唱传来。 优美静谧的环境,和谐惬意的景观,常常会让不知情的人产生一种错觉,以为古商城房屋墙面的青苔、垂藤和虬枝,用一种温湿和清润,不露声色的润泽着昔日的悠闲。其实,那满壁苍苍的墙根下,深深地潜动着滚烫的岩浆,每当民族危亡的关头,城内城外就会喷发出惊天地、泣鬼神的凛然正气。 明年就是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了。在距今并不遥远的抗日战争中,我依稀记得娘子坪发出的空袭警报。其时,一个古老坚毅民族的魂魄,从当时仅四万人口的古商城里爆发出来。为了中华民族的薪火相传,为了退驻在这里的中国军人转投前线,竟然拥抱了长江下游沦陷区十四五万军民。如今保存在古商城里的老房子,萝卜湾至茅头园的农舍、庙宇,无不留下了他们的身影,留下了他们对日寇侵略兽行的深仇大恨。在这极其艰难的日子里,古商城的百姓迸发出了应对危艰的信心和睿智,开展了打破日寇封锁的生产自救,直到抗日战争取得胜利。 当抗美援朝的战歌传来,“光荣军属”、“光荣烈属”的红漆匾额,一时间挂上了“七冲、八巷、九条街”的许多人家的门楣。人们还节衣缩食,开展生产竞赛。就连小学生也把省下的零用钱,捐献给国家购买飞机大炮。全城捐献的代购金竟高达一架战斗机价值的117.5%。 “雄城壮,看江山无恙!”回忆起自己当年的所见所闻,我有这般感慨。 先辈留下的遗存实在太多了,让我数不清,道不完,不由得收住了放眼的目光。这时,我觉得发感慨的游子,所发的只是游子的感慨,隆隆吼鸣的机械绝不可能在游子的感慨声里东奔西驰。 目前,全国各地都在朝实现“中国梦”的目标奋进,我省也摆开了“大湘西”扶贫攻坚的战场。古商城当今的领导人和百姓理所当然地知道,这是保护、开发古商城难得的历史机遇,若一旦错过,历史还能给予我们第二次机会吗? 想着这些,我当然不愿看到历史上的繁华盛景换得满目凄凉。这不是在骇人听闻,近年古商城频发的火灾已发出警告;新疆的高昌、交河古城,曾是丝绸之路上的两颗璀璨明珠,终究化作了令今人凭吊的一抔黄土;新兴的旅游胜地香格里拉,一场大火就变成了令人痛惜的废墟。我相信,历史的、现实的教训,已引起当今古商城和社会各界的警醒。不然,那机声何以响得这么欢畅,所规划的蓝图又岂能制订得如此详细。无疑,古商城在告诉我,只有走出历史的辉煌,才能创造辉煌的历史!现在我们所做的工作,正是将昨天、今天、明天对接起来,让沅、巫二水一路流得更为欢畅! 此刻,我的心情很是怡然。觉得那隆隆作响的机声是历史的担当,是超越先辈的豪情。在这里将要建设起湘西风情带、休闲度假带、养生度假区以及教育、医疗、交通、购物等城市配套服务设施。现在还住在破旧危房里的父老乡亲,会获得妥善安置的,一定能分享到改革开放的新成果。要坚信,古商城四野的山光水色,绝不可能白白地全交付给了清风明月,千林啼鸟。眼下的老街、古巷、旧宅,一经修缮,应作为历史的留存好好保护起来。这是当今建筑大师叹为观止的建筑艺术,是祖祖辈辈的生活印记,是我们的家,是光耀于历史的唐街、宋城。那激荡在水面的《沅江号子》、《沅水谣》以及两岸的民俗风情,是我们列祖列宗沿沿而下,与狂风暴雨、礁石险滩搏击的真实记录,也要好好搜集、整理、保存。 我期待着重返故乡的那一天,饱览古商城山河新谱的流韵,那一定是大自然在古筝、小提琴伴和之下的天籁之音。这声响定然会让我想到,历史的偶然,只能延缓历史的必然,却改变不了历史的必然。这岂止是我个人的感觉呢?故乡的友人相告说,有高悬在古商城保护与开发的奠基仪式上的对联为证: 古邑复兴,沅水有望竟千帆,再现清明画卷; 春风又度,商道无疑荣万贾,好观璀璨人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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